第十七个故事:明天,我请你喝酒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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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:陈志清来源:《我在新加坡那些事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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导读:如果不是拖家带口,只是一个人的话,不管去哪个国家,很多人喜欢住背包客旅馆,特别是在新加坡这种中西文化交汇之地。正如文中所说:那里面,满屋子的故事,你只需要一个微笑,便足够让人敞开心扉。这个故事正是其中之一......


正文:

不久前,我受邀参加新加坡一个技术研讨会,主办方要给我订房,但我婉拒了。我曾在新加坡生活多年,对新加坡了如指掌,我有我自己的安排。相对于冠冕堂皇的酒店,我更喜欢简易干净的背包客旅馆,酒店让人孤独,每个客人都戴着面具,眼睛藏在面具后面小心翼翼地窥探别人。而背包客旅馆却不一样,那里面,满屋子的故事,你只需要一个微笑,便足够让人敞开心扉。

以前常去的DREAN LODGE 旅馆没空位,我订了另一家叫ATLAS 的新旅馆,位于实龙岗。ATLAS大堂是一个小咖啡馆,不大,却让人觉得很温馨。吧台占据一半的位置,另一半地方放置了三套实木桌椅。桌腿旁边装了插座,可供人充电。旅馆提供免费早餐,有土司,花生酱和草莓酱,每人一根香蕉,一杯温开水或速溶咖啡。还有些可口的糕点陈列在橱柜里,不过要另外付费。日间开水和咖啡免费,有些客人没事冲杯速溶咖啡,带着充电器和手提电脑,占一个位,一坐就是一天。旅馆的门廊也做了装饰,有两张高脚圆桌和几张高脚凳,圆桌上各放了一个烟灰缸,抽烟者喜欢聚集在这里聊天。我喜欢旅馆这种温暖的感觉。

住在ATLAS的前几天,主办方安排的活动很密集,晚上又要应酬那些许久没见的老朋友们,每天一大早出门,回来时已经是午夜,冲个凉便早早上床睡觉,所以很少跟住客们打交道。这里的住客们纷多繁杂,来自世界各地,如果有充裕的时间,我会很愿意跟他们聊聊旅行中的趣事。可我实在抽不出身,每次回来时,大部分人都已入睡。但有一个年轻人例外,他个子不高,皮肤黝黑,看起来像马来人。我每次回来都看到他一个人坐在门廊的圆桌上,一边抽烟,一边喝啤酒,空啤酒罐在桌上放了一排,烟屁股塞满了烟灰缸,每次喝得都不少。年轻人看起来老成持重,不像是酗酒成性的酒鬼,或许只是单纯地喜欢酒而已,我不由得对这个人产生了兴趣。

那一天,我回来得早。在旅馆对面的士多店买了酒,坐在离他不远的另一张圆桌上。他注意到我,我跟他点头微笑,他也对我报以微笑。我用英语问他从哪儿来。他用华语跟我说他是马来西亚华人,会说华语,只是说得不太好。

我有些尴尬,竟然会看走眼。我说你有些像马来人。

年轻人说,打高尔夫球晒黑了,很多人都以为我是马来人。他问我,你打球吗?

我说,打,我打乒乓球。

他笑了。笑的时候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,他其实长得还比较帅气。他跟我说,你很幽默。

我们就这样聊开了。他告诉我他叫祖,他的身份比较复杂,妈妈是泰国华人,爸爸是马来华人,他在曼谷唐人街出生和读小学,在吉隆坡读中学,在新加坡读大学,毕业后进入著名的药厂万艾可新加坡分公司工作,生产世界名药伟哥,三年前又被派去曼谷分厂任生产部经理。现在,回新加坡一周参加国立大学举办的6个西格玛黑带培训。

我跟祖的生活场景有不少交集,我们之间有许多话题可以聊。祖能说英语、华语、马来语和泰语,为人稳重和善,这也是他年纪轻轻就能被重任的原因。祖的华语表达并不很流利,一个字一个词地慢慢往外蹦,字正腔圆,还能听得懂。偶尔也会把词说反,比如把水平说成平水,他说他的英文平水比中文好,我愣了好一会才明白。不过这些小细节并没有影响我们的交流,碰到用词或读音错误,我会纠正他,他很高兴我这样做。

他的话很多,喜欢表达,碰到冷场时,他会及时转移话题。我们聊得最多的是他在泰国的生活和趣事,他提起他工作,他们的车间除了几个主管人员是男性外,数百人全是女工,他几乎生活在女性的包围中。我说那此不是很性福?我一脸羡慕。他却一本正经地回答说,他是一个有原则的人。我说我不信。祖信誓旦旦地说他不是那种人。但的确有很多男性主管乱搞,他经常同时收到某个男性主管和某个女工的请假条,知道有问题,不过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,只要不闹事。有一次,一位主管玩得太过火,情人换了一个又一个,老婆闹到工厂,在前台哭哭啼啼,恰好被祖碰到,祖伸张正义,把那位男性主管和涉事女工立即解雇。没想到,这一招立杆见效,再也没有见到谁的老婆来闹过。但男雇员泡女工的事反而越来越多。祖问我,你知道为什么吗?我不解。祖说那是因为老婆们担心他们的老公被解雇,毕竟万艾可是一家待遇优厚的外企业。祖总结说,泰国男人都被女人给惯坏了。

泰国好男人真不多,又蠢又色。他又说起发生在他们工厂的另外一件事,伟哥里有一味主材,是透明水状的,从美国进口,十毫升小试管包装,成本需要四千美金一支,每粒伟哥成品只需要几微克即可。他们的仓管员知道这种原料的价值和功效,偷梁换柱,用水装入试管代替真药,把真药偷了出来。原以为神不知鬼不觉,但这位仓管员不知道伟哥配方,当晚在外面胡搞时喝了差不多一半,现场抽搐吐白沫,差点挂了,被送到医院急救,后来还被判刑五年。

祖讲故事时声色并茂,画面感极强,我被逗笑了好几次。在他的讲述里,我看到了一个中产阶级华人在泰国生活的优越感。我问他有没有女工主动跟他示好?他说他结婚了,妻子是泰国人,中学教师,他们刚刚结婚六个月。他拿出手机,给我看他妻子的照片,照片上的女人可真漂亮,特别是眼睛,又黑又大,笑眯眯地看着你,像是在跟你说话。我把手机还给他,由衷地称赞他妻子长得美。在泰国,天生漂亮的女人不多见,男人通常比女人漂亮。比如最近跟张家辉演激情戏的人妖明星POY,红透了半边天,我也曾经看过POY的很多报告和图片,如果不提示,谁也不敢相信,那么美的女人竟然是男儿身。

提到人妖,祖又说起些有趣的遭遇。有一回在曼谷红灯区NANA中心广场前的咖啡馆,一个白人小伙子和一个人妖聊得火热,祖坐在旁边,听得到他们说话,人妖浓妆艳抹,嗲声嗲气,故意诱惑小伙子。小伙子被这飞来的艳福迷晕了,已经答应带人妖回酒店。他们结伴离开前,人妖要去一下厕所,祖趁机用英语问小伙子,先生,你喜欢男人吗?

小伙子突然被问到这样一个问题,愣了好一会才怒气冲冲地回应:“靠,你说什么?”

祖不慌不忙地回答说:“你的同伴是个男人。”

小伙子听了,脸色发青,他反问祖:“你怎么知道?”

祖说:“你看我像本地人吗?本地人当然知道本地人”

小伙子认真打量了一下祖,相信了祖的话,道过谢,背上他的背包飞也似地溜了。人妖从厕所出来,没看到猎物,人妖悻悻地骂了一句脏话,找个位置重新坐下等待新的猎物。

我跟祖说,你这样坏人家的好事可不好。

祖笑道,早知道比晚知道好,顾客应该有知情权。

酒喝多了,思维涣散,祖的聊性更好,说起话来滔滔不绝。他跟我说他住在曼谷唐人街,是她外婆留给他的房子。我问他为什么会放弃新加坡和吉隆坡更好的环境而选择曼谷,他说那是他外婆的遗愿,他外婆让他去曼谷继承她的产业,按泰国法律,只有入籍才有继承权。我说,把产业卖掉不就可以了?

祖说,他外婆的产业在曼谷唐人街有一幢房子、几间商铺和一所华文学校,房子和商铺可以卖,学校却不能卖。那是他外婆一生的心血,创立五十多年,风风雨雨,从没有放弃过,他外婆过世时对他唯一的要求就是不要放弃那所华文学校。从创建开始十几个学生到现在发展到三百多学生,已经成为曼谷最大的华文学校之一。作为继承人,他是校董,学校有专门的校长,他并不需要参与学校日常运作。

我对祖刮目相看,没想到祖还有这么一层身份。我问他为什么委屈自己住这种小旅社?

祖苦笑道,学校成立至今,从来都没有赚过钱。华文教育并不是泰国的义务教育,许许多多的学生,来自华人贫困家庭,能正常交学费的只有一部分,只要他们愿意过来学华文,很多都是减免学费。他说,20世纪80年代,唐人街很多商铺都是他外婆家的,后来学校经营出了状况,为了维持学校运作,大部分都卖了。不过现在得益于中国的崛起,大家学习中文的积极性高了很多,政府也开始重视华文教育,给了教育补贴,基本能够盈亏平衡。

我说,真不容易。我举起手中啤酒,说要敬他。他拿起啤酒罐,一口而干。祖喝酒很豪爽,才两三个小时,他已经喝完五大罐。

祖说,他只是做了他认为该做的罢了。

我看看时间,已经接近凌晨一点。劝他早点回房休息,祖说,他还想喝一会,说他只有在新加坡才能多喝一点酒,在家里不能喝。

见我一脸疑惑。祖说,他妻子得了乳腺癌,所以在家里不能喝酒,不能让他妻子担心。

我大吃一惊。照片上那么漂亮的女人,竟然得了乳腺癌。祖说得很平静,表面波澜不惊,但我能感觉到他内心的痛苦。难怪,他每天都坐在这里喝闷酒。祖说,他在家里要装得开心,这样他妻子心情才会好,癌细胞扩散就慢,她才有勇气面对随后的化疗和手术。他选择住在这里,也是为了给妻子省钱治疗。我不知该怎么安慰他,祖是个善良而坚强的男人。

祖的故事让我睡意全无,我决定再陪他多喝点。明天,我想邀请祖去一家正儿八经的酒吧,请他喝点好酒,聊天时他说过,他喜欢英国产的亨利爵士杜松子酒,这种酒我喝过一次,入口时带有苦味,但过了一会儿,便是满口芬芳。挺好的酒,喝起来有生活的味道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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